島上的妖怪 貓
星期一
拉著吊環，隨著公車在蜿蜒的山路搖晃著。一定是錯覺，因為感覺暈的只有頭，身體明明和兩旁和後面的乘客貼得緊緊的；連平放落腳的地方都很勉強，我用盡全身的力量支撐著，就怕車子一轉彎摔在前面的男生身上。明明才早上七點多，為什麼比一年一度的嘉年華會還要擁擠？
以前住的地方地廣人稀，這個暑假被母親半哄半騙地飄洋過海，還給承攬了一份在山上教職業重建者英文的工作。空氣中那股令人難受的潮濕，我真的忍不住，就算再難看也只好稍微張開嘴呼吸。
身前坐在博愛座上的男生也不知道是真睡還假睡，憑什麼他坐得這麼舒服？兩個老人家站在他旁邊也不讓座；我把他叫醒。男生站起來以後只能擠在我旁邊，襯衫又皺又臭；一大早打球臭也就算了，可是他明明穿著襯衫啊！
沒想到我們兩個同一站下車，連終點也一樣。倒楣，結果他也是志工。接下來一個月就是隔著牆的室友。
晚上要睡覺前聽到外面有貓的叫聲，剛剛出去想看貓是不是困在哪裡了，結果差點沒被他嚇死。外面這麼黑，他竟然就這樣一聲不響地走過來，手機上的手電筒是不會用嗎？
他問我出來幹嘛？
我說聽到貓叫聲，出來看看。
他古里古怪地看著我，半天也不說話。
我問他那他又出來做什麼？知不知道這樣人嚇人會嚇死人的。
他說剛看到一隻貓跳過圍牆出去了，叫我可以回房間。
莫名其妙，就他夜視能力好，這樣昏暗沒月亮的夜晚他能看到一隻貓跳出去。我又不稀罕這個時間站在院子裡跟他說話，回房就回房吧。這裡晚上又黑又靜的，真滲人。
星期四
午後有陣雷雨，和媽媽重述幾十年前的故事一樣，四點鐘，一刻不差。
明明雨打在屋頂上的聲音這麼響，我還是聽到那隻這幾天時不時叫幾聲的貓。雨下這麼大，不把貓找到他會活不下去的。
我拿了把傘往院子走去，嘴裡啜著呼喚貓咪；我知道自己走的地方是對的，因為一直能聽到貓回應我的聲音。雨真大，雖然拿著傘身上卻越來越濕、越來越冷，「貓到底躲在哪呢？」雨大得連前面的景象都看不清楚了。
忽然有人大力地拽了我一把，一個踉蹌我差點跌在地上。
「你幹嘛啊？」我氣得想甩開他的手，還有我的傘呢？怎麼被他拉得傘都不見了？
「你看看你人在哪裡。」他的手還緊緊箝住我的手肘，瀏海因為雨垂在額前，他的眼睛不知道是為了避開雨水還是頭髮半閉著。
我往兩旁看了看，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竟然已經走到大門口，兩隻腳現在正站在排水溝上。被他拉住之前，我抬頭看了他一眼，我是往大馬路上走嗎？
我跟在他身後往回走，經過院子的時候看到我的傘倒在地上，盛住一漥水。看著他溼透的襯衫，雨這麼大我卻覺得安靜地難受。「有隻貓，可是我找不到…」
他忽然轉過身來，幾步就站到我面前，「你幹嘛？」我正要往後退，卻又再度被他抓住手，只是這次他靠得很近，近得我只看見他的襯衫口袋。耳朵有點癢，我伸手要抓；就這幾秒鐘的時間他已經退開來，淡淡地說「貓我會去找，你別管了。」
然後他就走回自己的房間去了。
等等還要去把滴進來的水擦乾。
到底怎麼回事？
星期六
在那個午後雷陣雨過去之後，我告訴自己，那隻貓一定被人找到安置在乾燥溫暖的地方。我不敢想像，他被黑暗裡濃稠的寂靜掩埋在哪棵老態龍鍾的樹下。
然後那天，我在藍色和紫色的繡球花叢間看見了。一條金色的貓尾巴。
我長大的家裡，前院的西南角落沿著圍籬種著繡球花，夏末的時候結成一個個歡欣鼓舞的彩球，但天氣一冷雨一落，就在枝頭上像皺了皮的橘子。鄰居間有兩隻貓常來溜達，一隻瘦得沒屁股的黑貓，一隻胖得只能踱步的橘貓。
看到貓尾巴的瞬間，好像回到童年。於是我蹲下身子學著貓叫，來蹭我吧！一隻金橘色的貓從綠葉間探出頭來，看了我一眼，緩步走開；然後又回頭看了我一眼，坐著直挺挺地梳理起毛髮來。我向貓走去，慢慢地伸出手去想讓他聞聞我，沒想到他又往前走了幾步。「原來是傲嬌屬性的嗎？」我追逐著貓的軌跡，只要他不跳出庭院，總是能摸到的。
「叫你別管貓了！」一個男聲大吼，讓我差點嚇得跌坐在地上。
「噓！你要把貓嚇走了！」我回過頭用著氣音沒好氣地跟他說。
「這貓怕嗎？」原來有人能把睥睨的眼神用得這樣好。
我轉頭看向貓，金橘色的毛炸開來，體型像是變得兩倍大，正發出令人心驚的嘶嘶聲。「你看，真嚇到了！」
他發出嘖的一聲，走到我身前對著貓說起話來，「看清楚點，就算是世事不清這個也是好大一個人了。」貓對著他越叫越大聲，我有點怕，從他背後拉了拉他的襯衫，「這隻貓可能不太喜歡你，我們走遠點吧，被抓就不好了。」
他回頭看了我一眼，臉上表情要笑不笑的，讓人覺得有點尷尬。我還來不及想要怎麼回應他，就看到他伸出手去向貓靠近一步。就在這時候，貓用著後腳半站起來，前掌竟然搆到他腰際抓撓；這貓怎麼會這麼大隻！他在貓身上抓了一把，貓慘叫一聲，又要上前撕抓，他嘴巴裡不知道念著什麼，只見到他的左手在貓爪間毫不畏懼地在額頭上一推，貓就倒在地上。然後他的左手又一指，一陣煙從貓上向上竄，然後就沒了。貓沒了。
「你… 那隻貓…」如果有鏡子，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可笑。
他把手上金色的貓毛對著我的臉吹，我反射性地閉上眼睛，感覺到他從我的身邊走過，輕輕地說了一句「果然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孩。」
我張開眼睛，庭院裡昏黃的燈讓我的眼前一片閃爍；轉過身往房子望去，他的背影有點駝，老人家神氣什麼！
『昔有貓妖，喜啖幼兒，以貓型誘之。取其毛髮予兒，能避其類。』
